无讳

《师恩十年》

十年 · 初见（九）

他得把提审魔族时的戾气、对待手下时的公私分明都一一去了，再去靠近那个仍带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干干净净的孩子，苏陵君想。

 

“这次的错，为师教你，一条十下，可认？”

 

苏陵君尽量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若按他正常的规矩，该是小孩自己认，认错一次十下，什么时候全认对了，什么开始算打多少的事儿。

 

小孩抬头，眼里满是感激，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这第一条，便是问话必回，除非无法出声，否则不可用肢体代替，听清了？”

 

小孩这回可是记住了，提了些音量答：

 

“是，弟子明白了，请师父责罚。”

 

小孩的聪慧实在是讨喜，苏陵君抬起扇子，只用了一成的力打了十下。

 

无奈小孩的手还是嫩，十下打完，便红成了一片，小孩吸着气，但仍忍着没动。

 

苏陵君的面色稍稍严肃了些，道：

 

“第二条，为师即认了你，便真心把你当作自己孩子，同为师说话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该说什么便说什么，说错了，挨罚便是，罚过便是过了，为师不会因此生出不喜，更永远不会抛弃你，记得了？”

 

小孩被师父的话说的一愣，呆呆地看着师父，他还以为师父怪他回话太慢，原来是这样……

 

“啪”的一声，小孩又挨了一下，这下苏陵君用了四分力，一下便鼓起了一条含血的肿痕，疼得小孩下意识把手收了回去。抬头看着师父不太好看的面色。

 

又颤颤巍巍的把小手伸出去，糯糯道：

 

“记得了师父，弟子方才忘记回话，还请师父责罚，还有……还有师父之前因为弟子乱动罚过弟子，弟子又乱动了，也请师父责罚。”

 

这孩子实在是……乖得连他都下不去手。

 

却还是用着三成力，十下打得小孩连连吸气，嗓子里发出细碎隐忍的呜咽。

 

再不忍，他也还扮演着师者的角色。他得让孩子知道哪些是可以容忍的，哪些不行。

 

“最后一条，也是最严重的。你方才在「赤日」上滚了那么些圈，可别跟为师说，是剑太滑，你没收住。”

 

苏陵君眼睛微眯，目光如剑，吓得小孩浑身发抖。

 

苏陵君真正生气时散发出的气场，别说小十七了，便是他手下那些久经沙场的侍卫，也没几个顶得住的。

 

小孩心中咯噔一下，师父果然发现他刚才的寻死了，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愚蠢，师父若没及时发现，自己早就见阎王去了，怎么还想着瞒师父，可现在认错晚不晚？师父已经生气了可怎么办……

 

小孩犹豫着开口：

 

“师父，弟子方才确实是想……但是弟子知错了，弟子以后有师父在，再苦再难弟子也会忍住，绝不会再懦弱逃避了。”

 

苏陵君又一次被小孩的话惊艳了，他这小徒弟，悟性当真不是一般的通透。

 

但他也没有就此放过徒弟的打算。

 

“既然知错了，十下，为师会打得很重，可以喊叫，但不可躲避，明白吗？”

 

“是，师父。”

 

小孩有些害怕，但为表决心，反而抬了抬双手。

 

苏陵君都看在眼里，甚是欣慰。

 

抬手一扇子落下，五分力。

 

“啊。”小孩没想到会这么疼，眼看着自己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了一道伤痕，弓起身子才忍下了把手缩回来的冲动，终是没忍住呼痛。

 

看着小孩兀自缓了一会儿，苏陵君才抬手落第二下。

 

“啪。”

 

“呃……”

 

小孩似乎心理准备做的更足了些，这次只从嗓子里透出了些许没拦住的呻/吟。

 

啪，啪，啪。

 

一连三下，小孩又一次弓起了身子，拼了命地把双手往前送，仿佛这样就能控制住缩回来的本能。

 

小孩再次直起腰背时，眼眶都红了。

 

苏陵君听见自己心中微弱的一声叹息，终还是心软了。

 

撤了一分力，分着，打了四下。

 

即便如此，苏陵君的手劲儿对于小孩来说还是太大了些，九下过去，小孩手心青肿吓人，一共就那么大点的手心，几道肿痕叠着，似是马上要冲破皮肤的束缚，原本细嫩的小手此刻肿的发亮。

 

小孩疼的咬住了嘴唇。

 

苏陵君皱眉：

 

“松开。”

 

小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松开牙齿，还没待缓过来，手上便挨了重重地一下，六分的手劲儿覆盖了所有肿痕，小孩“啊”的一声惨叫，响彻天际，惊得旁边路过的大鹏都抖了一抖。

 

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实在是克制不住本能的生理反应缩了缩手，但还没缩到头儿，便被他强行止住，揉也没敢揉，又送了出去。

 

掉着泪，可怜兮兮的模样，却是一本正经地对着苏陵君：

 

“师父，师父……弟子没忍住，对不起。”

 

苏陵君实在心疼，最后那一下，是想让他记得深点，别轻易忘了，本也没指望他还能撑得住姿势。却不想小孩自己那么自责。

 

他想像寻常人家的父亲呼唤自己的孩子一般唤他，安慰安慰他，别吓着了孩子，可是这名字怎么唤亲切点儿？小七？小十七？七儿？怎么听着都不太对？

 

苏陵君看着这茫茫天地。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十七，无尘这名字，可喜欢？”

 

小孩抬头，看着师父。师父这答非所问的毛病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已经习惯，总之就着师父的后话说肯定不会错，他可不敢以师父之道还治师父之身。

 

“喜欢。”

 

师父给的他都喜欢。

 

“嗯，无他无我，无物无尘。尘儿，为师愿你始终如今日一般心镜明亮，不染凡尘。”

 

十七看着师父威严中透着无限慈爱和期望的目光。

 

小孩开心地笑，重重点了点头。

 

“弟子谨记。”

 

苏陵君打量了徒弟许久，转过身看着远处轻声道：

 

“起来吧。”

 

十七踉跄起身，膝盖站不住，手又肿的揉不得，干脆坐在地上缓着疼。

 

苏陵君一直背对着他没再回头。

 

小孩缓了许久终于能站起来，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般靠近苏陵君。

 

他看了一会儿师父看的景色，又看了一会儿师父。

 

壮了壮胆子，伸手拉师父的袖子。

 

苏陵君终于低头看他，皱眉，吓得他手都忘了往回缩了。

 

手上一阵刺痛，寻痛看去，师父竟是拉起了自己的手。

 

小孩笑，笑得苏陵君都有些发楞。就这么牵了会儿小孩的手。

 

“疼吗？”

 

苏陵君似是终于发现了小孩的手颜色不太对，粗细似乎也不太均匀……想起了小孩不似他自己和他的那些手下，那般皮糙肉厚。

 

小孩咬着牙说不疼，喊疼是不是就不能牵师父的手了？可好不容易才感受到的温暖。

 

苏陵君找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出了一瓶不知放了多久的伤药。

 

打开检查，沾一点在自己指尖，并未失效。

 

拉过小孩的手，认认真真涂了一遍，抬头，就看见小孩哭了。

 

苏陵君擦去手上的药，才用手指拂去小孩的泪。

 

“怎么又哭了？疼得狠了？男子汉怎么能怕这么点儿疼。”

 

小十七拼命摇头：

 

“没……师父……弟子不怕。”

 

苏陵君浅笑：

 

“怕的话，也只能让为师知道，听见了吗？”

 

十七看见师父的笑，整个人都愣住了，只有仅剩的理智支撑着他回话：

 

“是……是……”

 

苏陵君用手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小孩的额头：

 

“回话哪那么多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