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讳

温柔一刀

《师恩十年》

十年 · 十月(一)


小孩今天这一番折腾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困意涌上心头,就在男人身边都打不起精神来,站得歪歪斜斜的。一会儿垂下小脑袋,又在恍惚的下坠间惊醒,然后偷瞄一眼苏陵君,见师父目光悠远并没有看他才松一口气,不多时,又低下小脑袋,如此循环。

 

小孩不知道的是,男人虽是没有看他,却对他这些小动作一清二楚,只是不欲计较,直到眼看着小孩睡倒在他身上,男人才俯下身将小小的十七用大衣包住,稳稳地搂进怀里让孩子睡得安稳。

 

十七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安稳的觉了,在师父怀里的这一觉宁静而又绵长。

 

再次睁眼宛若在另一个世界重生——四周的环境不但陌生,更是他做梦都见不到的高贵典雅。雕龙画风的栋梁,白玉铺砌的地面,别具一格的屏风……哪怕是简简单单的茶具桌椅,细看之下,也满是低调精细花色纹路,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像是艺术品一般精致,而非平民家里那些单纯为了生活而造,粗糙朴素的生存工具。

 

这富丽堂皇宛若宫殿般的房间,这云雾缭绕堪比天宫的仙境——他这是,死了吗?

 

哪怕是十七过人的大脑也懵了许久,才想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在新家里睡醒,而非受不住虐待死在了狼窝里。

 

小孩睁着好奇的眼睛在雕栏玉砌的房间里打量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男人的身影,心中略有不安,便再无心思欣赏这典雅宜人的新居所,倒弄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出门找师父去了。

 

出了自己的庭院,小孩才发现,冲击了他的见闻的房间不过是这座山头的冰山一角。走在清凉的回廊上,几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小孩打量着这些高达壮阔的建筑,可谓飞阁流丹,檐牙高啄。屋顶高筑,皆淹没在云雾之中,四周蔽日的建筑环绕构成了中间的天井,洁白的雪花便从这唯一的入口飞落而下,慢慢悠悠摇晃着掉在十七单薄的外衫上,带来一丝清凉。入目的满地素白,并不让人感觉寒冷,十七只觉得自己的心神在这苍白的天地间分外宁静。

 

天井中的景色和四周的房子仿佛处在两个世界,一个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个是劳动智慧的最高结晶,建造者却将二者结合的天衣无缝。

 

十七将手伸出回廊的顶檐,接住一片雪花,却看见那洁白的一团碰到自己的手并没有融化,反而扑扇着动了起来,像生了翅膀一样从自己的手中飞走了。

 

小孩来被面前的景象吸引,甚至没发现一直困扰着他的伤痛已全然不见,只是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还留在身上,没有消去。此刻的十七全心都在追逐飞舞的雪精灵,想去捉一团雪来却够不到,好奇之下,小孩竟钻过了回廊的栏杆,可刚迈出一步,十七便觉得身子一轻,并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不由心中一紧,但已经来不及,恍惚间,小孩的身子便开始急速下坠。

 

原来这些白色根本不是堆在地上的积雪。

 

十七心中慌张,可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借力之处,就在他觉得自己马上要摔死了的时候,突然感觉仿佛被一张绵密的大网托了起来,下落的速度逐渐渐缓,随后缓缓上升。小孩感觉自己被一个无比温柔的怀抱包裹,就像是幼时仍在襁褓里被母亲抱着。

 

可他睁大眼睛拼命寻找,也只能看见托起他的是一片素白。

 

不多时,他便被这片素白送回了回廊。重新踩到坚实的地面,小孩才后怕地抖了一抖,然后郑重地对着那片分不清形状的素白道谢:

 

“谢谢您救了我。”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和一缕清风。

 

风将雪片吹进来,吹到小孩身边,雪片落在小孩身上迅速融进皮肤然后十七便看见自己身上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伤痕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没了伤痕的皮肤终于恢复了孩子应有的细嫩光滑。

 

少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从那篇雪花中隐隐分辨出了一个女子的头像,影影绰绰,似是而非,十七默默在脑中补全了一个绝美的女子。

 

“尘儿。”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少年才回过神来,仰头发现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身侧还站着一个俊朗的男子。

 

苏陵君今日身着一袭玄衣,平添了几分凌厉与威严,不再是初见时的那般白衣飘然的仙君模样。

 

十七眨眨眼睛,他觉得师父虽然仍气势不减,但那锐利如剑的眉眼之间总好像比初见时多了几分疲备。

 

小孩一想到这儿,便忍不住心中一酸,跑上前去踮起脚抱住师父,拿小脑袋在男人腰上蹭了蹭,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脸,软软道:

 

“您回来啦。”

 

近来天象异变,灾难频发,外患虎视眈眈,可偏偏那些迂腐的长老不肯放权,致使白苍山一蛇二首,他的决议处处受到另一派的掣肘,内忧更胜于外患。

 

近几日,各大派的掌舵人都远到而来共议天纵派横空崛起的事宜,可说是共抗天纵派,议会时却都还是各说各的理,听到底,都是为了各自利益忙活。

 

与外宾和各大长老周旋许久,兼之日前为徒弟调理身体损耗过大,男人竟少有地生出些疲备之感,但他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竟是在这小不点跑过来抱他的瞬间,消失殆尽。

 

苏陵君低头看见孩子单纯的笑脸,略微失神,自爱妻去世,这世间,似乎再无一物可触动他的心弦。他每日表面衣冠楚楚、威风无两,实则却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还撑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他对这山头有一份责任,对这些不顾一切追随他的人,有一份责任,而已。

 

如今,他又多了个记挂在心上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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