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讳

温柔一刀

十年·鹿灵(一)

鹿灵篇先虐后甜,虐是指大虐,见不得儿子受苦的宝贝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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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七的印象里,训练场禁足的日子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比囚犯孤寂,比苦行僧清苦,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训练与责罚交替轮回,似日月之更,循环往复,没有喘息的缝隙,有时他会分不清二者的区别——也许真的没有不同,只是白天叫训练,晚上叫惩罚。

 

但十七更愿意将它们理解为自己的左右腿,一前一后,交替迈出,方得前进——左右逃不脱,这样想来总归还有触不到的未来值得期待。

 

在这场漫长而单调的梦魇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巍峨如山的身影变淡、变浅、渐行渐远,无论如何挽留,那个决绝的男人也不肯为他心软分毫。

 

有两次,他想试着自私、任性一点,会不会,这一切就可以不同,可最后,他除了失去自己的名字和一身伤痕外,皆一无所获。

 

即便是早已千疮百孔的十七,也还是会感觉到痛,深入骨髓的痛,痛到他也会忍不住建起一层卑微的壳,妄图寻求另一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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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第一次失去他视若珍宝的名字,是在进入训练场后的第一年,那时他还青涩,对明天、对师父的温暖仍会有所期待。

 

无数次受罚,他都偷偷幻想过师父的心软放纵——或许他掉一滴泪,喊一声疼,执鞭的男人就会停下,拥他入怀,像从前那般抚着自己的脊背,说,别怕,有师父在。

 

他始终认为,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守规矩,从未呼痛、求饶过,所以师父不知道自己已经痛到呼吸微弱,视线模糊。

 

所以男人从不心软。

 

是他不知道,不是不心疼。

 

一定是的。

 

十七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以至于他不敢尝试,不敢突破那层界限,他承受不住幻梦破碎的结果。

 

可人总会犯错,有时错觉大于理智,就会克制不住妄想,就会马失前蹄。

 

他一如往日,雕像般直挺挺跪在苏陵君面前承错、受罚,裹挟着法力的神级龙脊鞭不疾不徐地砸在他嶙峋的背上,小孩儿紧抿着唇,面如金纸,汗珠从发梢落进眼里,他睁不开眼,却还在极力维持平衡。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健康无痛的身体是多么畅快了,自从被关入这里,每日都在受罚,一次比一次残忍无情。这一切,真的还有结束的一天吗?

 

刺眼的阳光照常笼罩大地,没人能给他答案。

 

可是师父,尘儿真的好疼,无处遁形的疼。

 

一年了,尘儿从未犯过挨打的规矩,您会容忍我这一次走投无路的任性吗?

 

十七想起师父赐名时温柔的眼睛,认真且深沉地注视着自己,他从那清晰的倒影中第一次感觉到所谓尊重,感受到存在,感受到新生——从此以后,他就是师父的尘儿了,是有家的孩子。

 

也会有人问他饥寒冷暖,会有人倚门盼归,会有人用眼睛盛下他的轮廓,用心房容纳他的存在,会特意为他做一桌菜,然后安静聆听他的喜怒哀乐。

 

他不再是锁在笼中的怪物,不再是路边人人喊打的灾星,不再是那个流浪在巷角看别的小孩儿被父母揪着耳朵训斥晚归的无根浮萍。

 

回忆里的温暖涌入现实,十七便愈发觉得伤痛难忍。

 

终于,他撑不住向前扑倒,布满擦伤的双手勉强撑住上身,原本挂在脸上、发梢上的汗水扑簌簌砸向土地。小孩儿努力调平呼吸,舔开干裂的唇,有气无力:

 

“师父,疼,尘儿好疼。”

 

第一次呼痛求饶,小孩儿太过紧张,颤抖的幅度已经肉眼可见,可还是用全身的力气仰起头,写满恳求的大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试图从师父的脸上看到些不同寻常的表情。

 

他确实见到了,男人的眼神忽地凌厉起来,似猝然燎起的篝火,烧尽那副平静的假面。或许苏陵君再是愤怒,也会有什么剧烈的面部变化,但仅仅是那轻蹙起的眉、稍稍压低的嘴角、微微眯起的眼,落到十七眼中,已如水中镜花,扭曲破碎。

 

“再说一遍。”

 

小孩儿受不住这样的命令,他含着泪摇头,缩起身子,根本不敢回话。

 

面对小孩儿的“不规矩”,苏陵君没有暴怒的动作,也没有狠厉的语言,他只是静静抬手,变换两道手势,风岩与火翼随之现身。

 

“多少了?”

 

这话是问十七的,因为他那双锐利的深眸紧紧盯着地上的孩子。

 

“回……师父,三,三十九。”

 

小孩儿连回话都已十分吃力,而苏陵君却似浑然不查,无情道:

 

“重来,翻倍。”

 

十七呆滞地睁大了眼睛,连哭都忘了,只剩满目惊惧。

 

明明,只差一鞭就熬过去了,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愚蠢试探。再加八十鞭,如何能活着挨完。

 

男人好像根本没有思考徒弟死活的问题,只是对着身边的手下吩咐:

 

“把他吊起来,风岩执鞭。”

 

火翼受命,走上前单膝跪在十七面前。小孩儿早已伤痕累累,没个能下手的地方,火翼比量片刻,终是忌惮男人的威压,狠下心,找了个伤口较浅的角度,将孩子轻轻抱起,用法力凝成的金绳束住那双纤细的手腕,就近挂在一个小树上。

 

十七又小又轻,以至于不满三年的小树也可以让他双脚离地,即便是一根普通的枝杈也能禁得住他的重量。

 

整个身体牵在手腕,背后的三十九道伤口受挤压变形,小孩儿疼得一身身冒冷汗,本就流失了大半体力的人儿像一块染了朱砂的白绢,在空中无力垂摆。

 

他的呼吸愈发杂乱沉重,这意味着已经离极限不远了。

 

倏尔一阵暖流入体,悄无声息地滋润着他残破的身躯,小孩儿怔怔地望着火翼,火翼背着苏陵君和风岩二人,很俏皮地朝他眨了一下左眼,带着让人宽心的笑。

 

火翼的温柔令十七定神些许,可这一切都在瞥见男人不满的神情时烟消云散——再隐蔽的小动作也会在男人的凝视下无所遁形,他万不能再害火翼叔受牵连了。

 

男人并没有当场处置火翼,只是冷冷斜人一眼,吓得火翼低下头灰溜溜加速立回自家主子身后。

 

风岩从苏陵君手中接过龙脊鞭,行至挂在树杈的小白绢面前。他知道定是主子下不去手才找他们来,面对这样一个小狸猫般乖巧无害的孩子,又有几人能下得这般毒手?

 

但那孩子显然不是这样理解的。十七泪汪汪地望着远处负手而立的男人——他不该任性的,如今惹怒了师父,连亲手施刑都不愿了。

 

小孩儿难过地垂下眼睑,泪水差点儿被压出眼眶,他心内一惊,害怕再被师父翻倍,紧着吸气憋了回去,被呛得直咳。

 

这么咳着,嘴角不知何时染上了血沫,再到后来,他连喉咙里的腥甜也压制不住,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下——苦、痛、郁结都憋着,怎么可能不出内伤。往常他连这些也会小心藏着,悄悄咽下涌上来的淤血,可如今被吊起,莫说忍不住,连擦一下也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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