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讳

温柔一刀

《末日来信》

8k+字预警,小可爱们注意阅读时间。


 —————————正文开始————————


能够穿越千年时光的,唯有亘古不变的真理,与绵绵不绝的长情。

 

01

 

2190年

 

研究院的时空信箱里收到了第一封信。

 

信是文言文,字是软笔字。上好的淡黄色宣纸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浮在空中,与托举着它的蓝色电子光格格不入。

 

纸的右下角被烧去一块,灰烬是和信件一同飘下来的。

 

这所研究院聚集了人类的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他们此刻一同围在一个环形几案面前,妖艳的淡蓝色光辉将他们脸上的激动映得一览无遗。研究员颤抖着手取下信封。

 

这封信是历史性的突破,是标志着人们进入新时空时代的里程碑,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为了确认这一成果的真实性,众学者们针对这封信的来源,展开了激烈的议论。

 

“这种宣纸用料特殊,不是现代的工艺,纸上的墨迹浓黑透紫,混有金箔,应该来自过去无疑,且是达官贵族的用料。具体年代,还需化验才能得知。”材料学家端详许久,得出如下结论。

 

“这封信还带着灰烬,这样的灰烬不超过十五秒就会冷却,应该燃烧没多久就通过我们的时空网路传了过来。只是我们无法通过这一点确定这封信的年代。”化学家捏着下巴沉吟。

 

“但是不可否认,这封信是传过来的,这是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出现的,谁也无法反驳,这说明它确实是凭空穿越而来的。”唯物主义者激动地用食指点着面前的透明几案强调他的观点,光滑的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指印。

 

项目首席听到这里,满意地一拍桌子:“我们创造了历史。”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应和:“我们创造了历史。”

 

这样喊着,每个人都满含热泪,激动得无以复加。

 

历史学家红光满面:“从今以后,我要一一求证史书的真伪,还世人一个真相。”

 

穿着格子衫的高级程序员不遑多让:“我要学习未来的算法,造福现在的人类。”

 

文学家说:“我要与先贤对话。”

 

名侦探说:“我要向死人问讯。”

 

此时批判家打断了众人的话:

 

“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还是先确定这封信的作者和年代,这样才能知道我们的技术到底到达了哪一步。”

 

“我去分析一下这种宣纸的成分,应该能够推算出这个纸的生产年份。”材料学家拍拍胸脯。

 

“不必那么麻烦,只要让我化验一下这里的灰烬,通过我刚研发的碳元素追踪技术,不出三天就能把这张纸的生产日期都给你们推算出来。”化学家不甘示弱。

 

“都别急,先让我用最新的夸克显微镜来看看这封信上有没有未知病毒,万一它携带了古代的病毒,将会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生物学家谨慎地推了推眼镜。

 

专家们都急着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建功立业,谁也不肯示弱。第一个得出这封信年代的人,必会成为学术界中不可撼动的存在,发一篇顶刊流传千古。讨论渐渐升温,大家争得面红耳赤,话题越来越深奥,甚至快要上升到学派争端,渐渐偏离了最初的议题。

 

一位年轻的助理在后排举了很久的手,无人发觉。他终于忍不住抬高了胳膊,弱弱道: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锐利的目光齐齐甩了过去,有的面色和蔼,暗示但说无妨;有的抱臂上观,不置可否;有的面露讥讽,隔着皮囊都能听见那句: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面对这样的阵仗,换做常人怕是已经抖作筛糠,不过能进入这间高级实验室,即便是助理也绝非等闲之辈,年轻人面不改色,正了正衣襟,问:

 

“为什么不先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呢?”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咳,而后是接二连三的无数声。

 

“马上就要看了,着什么急。”

 

一个声音,义正言辞。

 

02

 

信的内容被梦幻的蓝色光束投射在空中,没有一句人话。

 

从嘉跪禀,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父皇辞世,儿臣金陵登基以来,已满一十三载。钟侍郎曾谓吾以软弱少德,请立七弟为储。父皇怜悯,力排众议,儿臣无以为报。然从嘉不孝,在位一轮有余,未尝有尺功之立,寸土之得,节节退让。今宋帝不容,攻于城下,天朝危矣。未能保先祖基业,佑子民安康,实乃从嘉之大罪,万死难赎。

 

然忠骨犹在,子民何辜?从嘉无能,遍咨以治国之道,兴邦之术,未见效也。今敌之将至,国之即破,儿抱死志,背水一战,望父皇在天有灵,佑我天朝,百死无憾矣。

 

信的落款被火燎尽,无法分辨这些鸟语出自何人之笔。

 

众人看了半天,总觉得懂了个大概,又觉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让我看看。”

 

此时语言学家从角落里走出来,对着满纸没有句读的之乎者也,缓缓道:

 

“这应该是皇子写给已故父亲的书信。他说自己在位十三年,治国无能,眼看家国将破,大厦将倾,他想请父皇保佑他,这拼尽全力的最后一战,能够守住家园。这封信虽然没直说,但我能感受到作者的那种绝望,他希望能够有人帮帮他,希望能得救。”

 

干瘦的老头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什么,眼中泛起泪光。周围的人并未在意,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封被烧掉一角的信件,疑惑地问:

 

“这些我们也能读个大概,但这位皇帝到底是谁呢?”

 

此时史学家从另一个角落里幽幽踱出,话音低沉,虽然只有三个字,却字字掷地有声:

 

“是李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换了方向,特别是项目的发起者,目光灼灼,眼中有些不同寻常的火焰:

 

“李煜?”

 

“没错,是他,我敢肯定。”史学家娓娓道来:“李煜登基于建隆二年,也就是公元961年,登基前就叫李从嘉。宋军攻城是开宝七年,即公元974年,此时他正好在位一十三年,次年南唐灭亡,李煜被俘,在北宋京师郁郁而终。信中提到的事件都能对上。”

 

众人面面相觑,信的作者被揭晓,他们竟有些不知所措。

 

研究信件,为项目发展提供有利信息是他们的义务,而拍板定案,权衡决策,从来不是科学家的权利。在场者极有默契地望向最中间的中年男子。

 

男子已至中年,却没有一点儿发胖秃顶的趋势,笔挺的西装,优雅的举止,鬓角已经被岁月侵蚀,却依旧用发蜡保持着男人的体面。整个人端庄地往上首一坐,便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家都习惯叫他发起者。

 

发起者不仅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更是在整个帝国都举足轻重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在众人期盼的注视下抿着唇沉默许久,而后缓缓起身,宽厚的手掌往玻璃桌面上沉沉一拍:

 

“我们回信。”

 

03

 

回信的决策引发了立项以来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跨时空通信不是儿戏,开启一次时空隧道需要巨大的能量维持,所消耗的资源难以数计,这封来信意味着项目的成功,意味着历史的改写,意味着千万资源砸出一个里程碑,物超所值。但耗费同样的天价只为回复这样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求救,老脑瘫了。

 

大家都说,回信可以,但我们应该做更有意义的事。

 

精明的决策者提出我们可以向未来求救,用未来的资源圆现在的梦。

 

历史学家则是赞同发起者的观点,认为可以回信告诉李煜该如何治国、如何破局,或许我们所生存的现在就会大不相同。

 

军事家认为如果要改变历史,为什么不去更早的年代,我们可以向古人传授热兵器,就可以把历史缩短数千年。

 

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地高谈自己伟大的事业理想,各执一词。

 

发起者却一反平日的通情达理,死咬着“回信”二字不肯松口。

 

此时年轻助理又一次弱弱发话:

 

“既然我们现在的资源已经很难支持再一次时空通信了,为什么不拖一拖,等地球恢复几年再继续研究?一定要现在发信吗?”

 

一阵瘆人的沉默,偌大的研究室静得可以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面对周围无数反对的声音,发起者掬起双手,抹一把脸,一声长叹之后,是极不情愿的退让:

 

“明日再议。”

 

所有人松下一口气,无声退出研究室。终于下班了。

 

因为年轻助手在会议上的“英勇”表现,无人敢与他为伍,他对此心知肚明,兀自泰然离去,没想到被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研究员追了上来。

 

“我叫南归,一起吃晚饭如何?”

 

年轻助手愣了片刻,轻轻点头,伸出他棱角分明的右手:

 

“钟古,幸会。”

 

二人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胸前别着象征身份的铭牌,在高级的研究中心畅通无阻。

 

“他不对劲。”

 

“嗯,他不对劲。”

 

听见了对方的认同,南归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道:

 

“这个决定太儿戏了,他是最优秀的领导者,从来不会做出如此昏庸的决策,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为什么他这次会如此独断专行?”

 

钟古停下脚步,凝视着南归干净透亮的眸子,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郑重道:

 

“换个地方说话。”

 

钟古带着南归兜兜转转出了中心区域,顺着一条主干道,一环一环往城市边缘走。南归觉得自己像是静香,正在和大熊一起逆向穿越哆啦A梦的变小隧道。她们在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巍峨的摩天楼变旧变矮,繁华褪去,两个人相对于低矮的危房而言,竟然显得有些高大。

 

残破的街道,冷漠的行尸,城市边缘是和中心区截然不同的气氛。这里的每个人都活着,却犹如死去一般,缩着袖子蹲在墙角,到处都是阴恻恻的目光。能让他们眼前发亮的,只有食物和富人。

 

南归显然已经很久没出过研究院的大门了,被这副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感受巷角里阴鹫的凝视,她忍不住靠近钟古,缩了缩身子。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面馆,味道还不错。”

 

钟古的声音响起,透着令人安心的魔力,南归渐渐平静下来,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店面不大,收钱、擀面、下锅、端盘,都是一个人。

 

“你来了。”老板很熟络地和钟古打了声招呼,而后埋头擀面。

 

“嗯,最近怎么样?”

 

钟古绅士地为南归拉开椅子,口中只是客套一问。

 

擀面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又恢复正常,老板平静道:

 

“还好,不过这是最后一碗了,明天我就要搬走了。”

 

“为什么?”钟古的情绪有些波动。

 

“现在也没什么人有钱吃饭,所有人都靠国家每日的免费接济勉强过活,这里的房租太贵了,撑不住了。”

 

钟古渐渐恢复稳重,慢慢道:

 

“再等两日,我会想出办法。”

 

雾气后面的人没有回话。

 

热腾腾的面端上桌,南归忍不住小声问对面的男人:

 

“外面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项目,这么久的研究,和刚才的那封信,都不是白来的。”

 

南归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们得将这件事告诉发起者,让他暂停项目,我们已经有了技术,时空通信只是早晚的问题,我们可以等到生产力能够支撑研究的时候再重启项目。他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领导者,一定会同意这一决定。”

 

“不,不会,你看今天的辩论。”钟古斩钉截铁。

 

南归无法辩驳,只能握紧拳头,凤眸含泪,带着莫大的悲痛,急迫质问:

 

“这究竟是为什么?”

 

钟古轻叹一声:

 

“你听说过‘时光游戏’吗?”

 

“那个风靡一时的过气游戏吗?”

 

“对。”

 

“我记得,那是个大制作,调动了很多人力物力,内测阶段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说是一款能够冲击你所有感官的游戏。却因为在问世不久后产生了恶劣的社会影响,被封杀了。我还记得当时媒体对这个游戏的评价:玩弄时光的人,终究会被时光玩弄。”

 

“没错,但你知道究竟是什么影响吗?”

 

“什么?”

 

“第一批参与内测的孩子,全都死在了幻境里。”

 

04

 

煜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发起者的儿子。

 

发起者是个英明神武的领导者,爱民如子,心系百姓,却唯独忽略了自己的儿子。幸得小孩儿十分乖巧懂事,不哭不闹,心中的渴望,从来不说。

 

伟人的孩子,也成熟得和伟人一样。

 

十二岁生日那天,煜收到了来自父亲的礼物——一个刚刚研发出来的、尚未上市的游戏机。

 

小孩儿仍然没有见到父亲。他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上班,早饭和游戏机一同躺在他的床头。咽下心中失落,煜小心翼翼地戴上柜子上的眼镜,摆弄着那个发光的轮盘,周围的场景瞬间变换,神秘的轮盘带他去了一个陌生的时代。

 

江南楼阁,深宫水榭,周围的一切和古装剧里的布景如出一辙。迈着碎步的标志宫女,低头快步走过,不敢旁视。穿黄袍的男人气宇轩昂,步履稳健,缓缓向他走来。男人面色慈祥,风吹起他沉重黄袍的一角,和父亲一样的绝代风华。

 

煜看呆了。

 

男人伸手摸他的头,暖洋洋的,虽然父亲没有这样做过,但他却觉得这是很熟悉的感觉,因为他在心里默默体验过无数次了。

 

这陌生的深宫大院里,男人是他唯一的救赎。

 

黄袍人笑着问他:

 

“嘉儿进来功课可有长进?”

 

功课?他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身体有什么功课,但他想要回应,不想让男人失望。

 

他曾埋头苦读,希望成为父亲的骄傲,希望父亲会像别人的家长一样关心他的功课,关心他的生活,但父亲从来没有。因为父亲知道管家会把他的生活照顾的很好。

 

煜从没说过谎,但他鬼使神差地对着男人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副身体有没有,但他知道他有。他一直都有认真学习,努力生活,他想有人能看到。

 

“那朕来考考你,就给朕背一背诗经中的《硕鼠》一篇吧。”

 

小孩儿松了一口气,之前的一次宴席上,父亲让他背诗助兴,他以为父亲喜欢,为了讨好,就卯着劲儿背下了整本诗经,可父亲听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他还有个会议要开,匆匆走了。煜忍下心中的酸涩,用身体主人那稚嫩的声音流利地背完父亲不屑一顾的诗句,而后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像是在等待夸奖。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男人笑了:

 

“嘉儿不愧是所有皇子中课业最出色的,朕心甚慰,来人,把前日西域进贡的文房四宝给六皇子送去。”

 

“嘉儿不要宝贝,儿臣只想多在父亲身边待会儿。”

 

煜很聪明,很快便融入了自己的新身份。

 

男人龙颜大悦,笑容愈发和蔼可亲:

 

“好,好。”

 

小孩儿陪着男人转了一圈又一圈,男人喜欢看着深院里的园景,对他指点江山,吟诗作赋,给他讲解治国安邦之道。

 

煜对治国没有兴趣,反而对诗词情有独钟。但每一种话题,他都认真听着,眼中是藏不住的孺慕。

 

小孩儿发现了新大陆,迫不及待地向同学炫耀。说他的父亲对他很好,关心他的课业,亲自教他作诗写文,常常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一开始同学们听得十分认真,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煜十分满足,晚上在轮盘里和赊来的父亲谈天、学习,白天和同学分享他的快乐,整个人开朗了很多。

 

突然有一天,同学们不再愿意听他的故事,换了一副面孔。原来是游戏问世,所有人都知道了煜和他们说的那些精彩经历不过是游戏里的情节,原本的听众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一个沉迷游戏的同龄人骗得团团转。他们中大多数的人买不起这台游戏机,酸得厉害,开始冷嘲热讽。

 

“我当是什么神奇历险,你说的那些故事都是假的,是系统编造出来骗人的,你口中的父皇根本就是个纸片人。”

 

“不,不是的,他是真实存在的,他摸我时,我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我没有骗你们!”煜有些着急,作为发起者的儿子,他向来举止规范,彬彬有礼,此刻却再无法像往日那般成熟稳重,奋力辩驳的模样颇显狼狈。

 

“那你有本事带他来给我们看看。你爸根本就不在乎你,他从来都不管你。”

 

“你们胡说!”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争辩毫无意义,为首的人抬手将拉着他们拼命解释的煜推到在地,眼神睥睨,鼻腔里溢出一声胜利者的冷哼,抬着下巴拍拍衣袖上被揪出的褶子,扬长而去。留煜一个人靠在墙上,缩了缩身子,抱住了双腿。

 

自那以后,煜变得沉默寡言,只要有时间就会进入圆盘那边的世界之中,避免与现实世界接触。等发起者发现煜的状态不对时,孩子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发起者勃然大怒,他把这种状态与网瘾划为一路,认为这是弱者对现实世界的逃避。而他,一代枭雄,儿子也不该软弱。

 

发起者没收了游戏机,煜失去了他的世界。

 

本以为没了途径,儿子对虚拟世界的沉迷会渐渐淡忘,没想到煜的执念非但没有随时间流逝,反而愈演愈烈。渐渐发展到了茶饭不思,彻夜难眠的地步。

 

煜仍然很乖,不作不闹,每天按着他的要求上课、下课,看起来与正常孩子无异,但发起者敏感地注意到孩子眼中的光消失了。

 

眼看男孩儿一天天消瘦下去,发起者开始慌了。纠结许久,还是把游戏机还给了孩子。发着蓝光的圆盘和高科技眼镜递到孩子手里时,小孩儿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那一对干净的眸子一点一点重新亮了起来。

 

“谢谢您。”

 

夜深,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像是父王派来的护卫,一直在远处守护着他。

 

煜一个人对着圆盘发呆,他没有网瘾,也知书明理,他知道自己是时候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做出决定了。

 

再次进入圆盘那边的世界,李从嘉的这具身子已经不再稚嫩了,皇宫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大哥李弘冀杀了皇叔,因为父皇曾说要立皇叔为储。父皇李璟一直偏爱自己,长兄太子早就猜忌到了他身上,若非自己早早申明无心朝政,长期偏安一隅,又有父皇暗中护持,怕是要死在皇叔前面。

 

大哥虽然野心勃勃,沉默寡言,却在军事方面颇有建树,算得上做皇帝的一把好手。他只想专心研究诗词,多陪陪父亲,根本无意与大哥争夺皇位。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李弘冀杀了皇叔之后不久,自己也病逝了,煜上面的其余四个哥哥都不幸早逝,太子之位就这样落到了他的头上。

 

说来可笑,李弘冀铲除异己,拼了命创下的大好形势,全为李从嘉做了嫁衣。而他偏偏不愿为政。

 

钟谟曾上书请立七弟李从善为储,但父皇没有同意,还将钟谟贬谪流放了。

 

他十分感念父皇的回护,但自己根本无意掌权,不想再为了一己私欲祸害旁人。而且煜现实中的父亲因为担心他的情况,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他已经不孝至此,不能再让父亲担心了。

 

那天煜本是想去和父皇说明情况,告别这个世界,重回现实的。可他还没等开口,李璟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嘉儿啊,朕知道你心中委屈,不过朝中的非议你不必挂心,朕这皇位必要传于你。”

 

煜刚要开口,却又被抢了先:

 

“你先别急着拒绝,朕作此决定,原因有三。其一,你长兄既逝,按律由你接任,名正言顺。其二,我朝已向宋称臣多年,国力差距巨大,大局已定,顺者昌,逆者亡,所以朕希望你能带领南唐的民众好好活着,而非攻城掠地。其三,父皇相信你的才能与品性,不会让朕失望。”

 

“父皇,儿臣……”煜抬头看着李璟和父亲十分相似的深不见底的鹰眸,张着口,却说不出拒绝,僵持许久,只见他屈膝一跪,抱拳道,“儿臣遵旨。”

 

登基那天,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煜。

 

从今以后,那个叫煜的少年死了,软弱的李从嘉死了,活着的,只剩李煜。

 

儿臣定会誓死保全南唐,护佑子民。

 

南唐一定会像儿臣的名字一样,旭日东升。

 

永别了,我的父亲。

 

05

 

听说发起者把眼镜还给煜后,他便再也没摘下来过,不吃不喝,叫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像具会喘气的尸体,一直到这具肉身死去。

 

“那之后,发起者就正式成为了这个‘时光对话’项目的发起者,他做这件事本就是为了找到他的孩子,现在收到李煜的来信,又怎能放过?”

 

“所以按你的说法,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南归不相信,他不相信发起者那么正直无私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钟古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埋着头吸了口面:

 

“项目本身并没有错。只是科技等得起,他等不起了。”

 

06

 

研究院又一次召开了全体会议。

 

众人再次进入研究室时,发起者已经在上首之位安静等候多时了。苍老的鹰眼中布满血丝,形容憔悴,看样子他不是来得早,而是根本没离开过这里,一夜未睡。

 

见人都到齐,发起者率先拿出自己写了一晚上的信,上面洋洋洒洒几千字,都是教李煜如何治国的。他这些年掌权的经验、没来及说出口的话,全在里面了。

 

他拿着手里的信,不等别人开口,就要组织人手开启传送通道了,他的动作很快,语气不容置疑,言辞中透着势在必得的气势,让人不敢插话。

 

“且慢,我认为这封信未必是来自李煜的,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钟古的话到底还是插了进来。

 

发起者的动作顿了一顿,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倒是个阻止发起者上头的不错理由,众人隐晦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我是有根据的,这封并不是李煜的信。因为这封信的文笔与史料中记载的李煜的文章风格迥异,不像是唐朝的用语,反而和《出师表》的用词很像,更像是今人仿写的。所以回信一事还是要慎重,我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了!”

 

发起者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是啊。”

 

“是啊。”

 

“您要三思啊。”

 

众人生怕年轻人的想法不能打动发起者,纷纷点头应和,以壮声势。

 

片刻,男人握紧拳头,把手中的信攥得发皱,咬着牙道:

 

“最后再等一天。”

 

07

 

时光信箱收到了她的第二封信。

 

所有人都睁圆了眼睛往圆台中央那张不起眼的纸片上看,恨不得将这张纸看出一个洞来。

 

这次的信用的是很平常的打印纸,字也是打印体:

 

时光对话项目研究中心的各位首席科学家,你们好。

你们猜的没错,第一封信也是我发的。原因无他,只为了恳请你们停止现在这样透支现有资源的研究。

我是来自2250的科学家,也是地球上最后一个科学家。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因为你们的过度征收资源,对社会系统的损害严重超出其自我修复能力,在不久的将来,人类会失去赖以生存的能源,战争只是为了削减人数,让人类的火种能够延续下去。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给五年后的你们发了一封求救信,请你们暂停项目,但是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现在人类所剩无几,眼看着最后的资源也要耗尽,这封信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我翻阅历史,查到一些秘辛,不知道上一封信是否能引起你们的注意。如果你们听见了李煜的心声,希望能够以史为镜,勿让历史重演。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你们没有完成的,会由我们在合理的时候接替。

所以停手吧,过去的科学家朋友们。

 

未来的你们

2250年4月1日

 

看完这封信,发起者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本就布满血丝的浑浊眸子更添一抹血光,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人生的最后八个字:

 

“时光对话项目,暂停。”

 

08

 

阳光洒在郊外的小路上,夏风吹拂,路边的花草低头致谢新生。

 

“那封信根本不是来自未来吧。”

 

南归和钟古走在去面馆的路上,南归这样问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钟古今天心情甚好,重力都压不住他,走在路上恨不得能飘起来。

 

“别跟我装,那封信肯定是你写的。”

 

南归嘟起嘴,模样十分可爱。

 

“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啊。”

 

“你还装,我都闻到信上的面条味儿了。”

 

钟古沉默,南归颇为得意。

 

“第一封信,也是你写的吗?所以这个项目根本没有成功是不是?”

 

青年目光闪烁,眼中泛着和煜相似的光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知道我是研究什么的吗?”

 

南归想了想道:

 

“开会时你说这封信文笔和李煜不符,能看出这一点,你应该是学文学的吧?”

 

钟古摇了摇头:

 

“我是学文物修复的。”

 

那天他用先进的复原技术,恢复了那撮灰烬,看见了模糊的几行字。

 

他们说我是个词人,不是个好皇帝。

 

但您是,是煜儿一生的骄傲。

 

我很想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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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word里信件内容是用字体区分的,但是这边不支持多种字体,就加粗了,本身并没有加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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