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讳

《别后竹窗风雪夜》01

江楚言此刻在他导师孔怀的办公室门口已经徘徊了近十分钟，淋漓尽致地表现着全国广大学子犯错之后都一致厌恶的一句话：“你到办公室来一趟。”

江楚言半夜发邮件道歉的时候悔恨得想把自己抽死，于是道歉的话肉麻到他自己都不敢再查一遍就按了发送。

然后一直等着审判等到了今天。

走廊里，隔壁办公室的老师不断出入打水，说是打水，一个个的眼睛却全往他身上瞄，还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而且，回来的时候，那杯子里还是空的，就算是涮杯，一分钟内要两趟吗？

江楚言觉得他再不进去就可以收票了，看猴一次五块。

深吸口气不断自我暗示，孔老师一直都是和蔼可亲的，虽然前几日在邮件里骂了他，也是自己实在混帐把向来好脾气的导师逼生气了，道个歉也就好了，别害怕，别害怕……

江楚言这般安慰着自己，才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平静的一声“进”。

推开门便看见孔怀坐在电脑后面，幽幽地看着他。

少年硬着头皮走过去。

孔怀礼貌性的笑：

“坐”。

他今天可不是来喝茶的，尬笑道：

“不，不用，学生站着就好。”

孔怀看了他一眼便没了后话，转头敲起了电脑。

江楚言琢磨不明白老师的意思，不过道歉总不会出错，就低着头小声道：

“老师……学生错了，学生保证以后认真检查自己的工作，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也绝不会再拖延时间了。”

这错认的实在是没什么新意，但孔怀还是没有过分为难江楚言，接了他的话道：

“不用认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这论文你写了多久？”

边说着，男人把打印好的纸质版论文拍在桌子上，吓得少年一哆嗦。

这话实在是致命，江楚言难以启齿，但是看着导师越来越黑的脸色，艰难开口：

“三……三天……”

其实真算起来，只有一天，24个小时，他不眠不休赶出来的，但他不敢再往少了说了。

孔怀实打实地被气笑了：

“你是保研进来的，大四没课，近一年的时间，就花了三天时间学习？”

这话江楚言可哪敢回，低头装死，孔怀也没理他，继续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用三天做出了别人要花一个月的毕业设计，还能混个优秀水平，我得夸你？”

其实他是觉得自己一天就把论文赶出来挺厉害的，但是那天孔怀在邮件里骂他的话犹在耳畔，他得多大的心还能觉得自己很行？

江楚言现在怕孔怀怕的厉害——若是老师对他有意见开了他，他实在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当然，他犯事儿之前也怕孔怀，但那更多的是一种敬重，现在依然敬重，只是他摸不清孔怀的性子，他现在更怕孔怀对自己失望，怕他把自己赶走。

“没有，学生知道自己混账，浪费了很多时间，以后不会了，还请老师再给学生一次机会。”

这话可谓是官方的典范，全国学生通用，说出来连草稿都不用打。孔怀听了更是不喜，挥手打断道：

“不用跟我道歉，今天你不给我个正当理由，以后也不用留在我这儿了。”

这话听得江楚言脑袋发懵，瞬间浑身颤栗克制不住。

老师果然还是对他失望了……是啊，他自己的错凭什么要求老师原谅？他已经是个研究生了，尽管他现在才刚十九，他也觉得自己既然上了大学了，便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得对自己得行为负责。大学已经是半个小社会了，不会再像初中高中的老师一般包容着你的懒散无知了。

他肠子都要悔青了，可哪有什么正当的理由……他确实是玩物丧志了，大学以来没日没夜的沉迷游戏，除了没挂过科，成绩还算看得过去，哪里还像当初传闻里那个以最高分、拿着巨额奖学金入学的天才少年。

但这话如何说出口？说出去便是必然要卷铺盖走人了吧。

可说谎怎么说？

家里出事了？攻读第二专业了？受伤住院了？

他更说不出口。

算了，人活一世，总有些后果是必要承受的，哪怕被赶走，也好过说了谎以后日日忍受内心的煎熬。

就如七年前。

“学生……玩来着……对不起……”

江楚言最后一句对不起已经说的几不可闻，声小得让孔怀都不忍心再骂一句“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跟我道什么歉”？

“孔老师，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学生真的很仰慕您的才华品行，但学生自知不配，您别生气，学生明天就去办理退学。”

说完向着孔怀深深鞠了一躬，弯了一会儿才起来，转身欲走。

江楚言的利落洒脱倒是把孔怀惊得一愣，按理他不该是哭泣求饶，然后自己勉为其难留下他吗？

“咳，你先等会儿。”

江楚言诧异回头，赶紧乖乖站了回去，若还有希望，他当然不想放弃。

“你退学做什么？”

？？？这可给江楚言问住了，不能在孔老师这里呆了，和退学有什么区别？

“不是您说的……”

孔怀这个气啊。

“我说什么了？我说玩不算正当理由了？”

这回江楚言脑袋上的问号更多了，玩也算……正当理由？

不过他显然不傻，老师说算当然就算，能不走，说他算猪都行。

“是学生误会了。”

孔怀没理他。

“玩什么？”

“呃……游戏。”

孔怀换了个姿势正对少年坐着，眼神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满是失望，其实他也只是想看看，这孩子会不会为了留下说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