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讳

《别后竹窗风雪夜3》第二章

第二章

 

短短一句，便似把江楚言的魂儿都勾走了一般：

 

“您要去哪儿？我跟您一起。”

 

林初之已经在书房里看了一整日文件，他略带倦意地揉着太阳穴，轻声道：

 

“一些家事，你若同去会有危险，乖乖留下学习，为师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最多三年，师父一定会回来找你。”

 

男人这话颇为开诚，他清楚地知道徒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一心学棋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有些事既瞒不住，不如直接把话说清。

 

江楚言此刻再顾不上身后的疼痛，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抓住裤子，低垂着头，咬着牙，一句话迟迟不敢说出口。

 

男人也只是静静等着。

 

重新相认后的种种如电影一般在少年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C市林初之的别墅里，男人按住他比着身高在墙上画了一条横线，对他说“续上了，就不许再跑了”。

 

终于，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抬头，清晰而缓慢地——

 

“那我，算您的家人吗？”

 

林初之离开这方困了他整日的书桌，无声走到孩子面前。巨大的武力差距和身高压迫令江楚言本能往后缩，却见男人缓缓、单膝半跪在他身前，以至于二人的视线能够平等相对。疲惫却难掩幽邃的眼眸倒映着少年无措的慌张，男人没有做任何亲昵的动作，只是这样平视着自己的孩子，唇角微抿，似笑非笑。

 

“你是师父这辈子唯一的子嗣，所以你的安危永远是第一大事。”

 

江楚言睁大眼睛，消化片刻，方道：

 

“那……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弟子可以知情吗？”

 

江楚言记得幼时尚在林初之家中学艺之时，偶尔会撞见师父与二三陌生男子在书房议事，自己从不被允许靠近，若是好奇心过剩阳奉阴违趴在门外偷听，叫人逮住必是一场重责。刻骨的疼痛让彼时懵懂无知的孩童清楚地认识到男人身后画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林初之严禁他插手甚至仅是过问那藏匿于阴影中的洪水猛兽。

 

活命的本能让江楚言养成了回避真相的习惯，以至于只是提出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也能让他手心都渍满汗水。

 

林初之沉默了足有一分钟，直到江楚言以为师父将如往常一般什么都不肯向他透露时，忽听得：

 

“你师爷病危，又逢地下生意败露，竞争对手趁火打劫，仇家虎视眈眈，族内矛盾激化，欲借机上位者有之，欲分割家产者有之，眼下内忧外患，举族选不出一个服众的话事人。我不得不回去。”

 

林初之从小就是在严苛的继承者教育下长大，乃上任家主钦定的接班人，无论是能力还是身份，整个林家都不会有比他更适合出面执掌大局的人。纵然这整件事对于无心权势的林初之而言绝对是费力不讨好的陷阱——家里那些各有所图的狐狸们和竞争对手都会全力阻止他回去，这一路必是明枪暗箭，风起云涌。

 

其实他完全可以撇清干系不去趟这摊浑水，毕竟一年前被林天问剥夺了家主身份的林初之如今只是一个几与林家断绝了关系的闲散子弟而已。

 

可家中除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争权者外，还养着一众忠厚部下。他林初之可以漠视作为林家人的血缘，冷眼见人自取灭亡，却无法泯灭生而为人的良知，对那些平白受殃的池鱼袖手旁观。

 

江楚言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师父不轻易展露伤疤的性子，估计林家的情况恐怕要比男人叙述的还要危机。

 

在林初之和孔怀手下讨了一年多生活，本科犯浑养下的恶习早被磋磨得半分不见，如今整个人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就已具备了让人无法忽视的风骨，那金框眼镜下清明如水的黑眸，明明并不尖锐，却莫名让人有种被透视的心虚。哪怕他现在带着伤，也依旧将腰背挺得笔直。

 

“弟子真的不能同去吗？”

 

从前的少年在师长面前永远自降一等身份，不敢与人平等对视，而此刻，江楚言正襟危坐，燃着星火的眸子不见丝毫闪避，极尽郑重地质询他的恩师。

 

“我知道自己很弱，不会功夫，也不了解您的家族，贸然前去，或许反而会成为拖累。可是师父，如果我每次都被您隔绝在外，那我永远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废物，一辈子只能这样远远看着您。我——不——愿——。”

 

您要我……如何袖手旁观，目送您独自走进那个深渊？

 

林初之凝着眉头，那毫不收敛的责备几能将少年连同他的勇气一并吞噬殆尽。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现阶段该做什么？人一辈子的精力时有限的，你既然选择了围棋和科研，就应该全力投入其中。去做你能做的事，想你该想的问题。为师既承诺了你会回来，便不会食言，你整日乱操心这些能成什么事？”

 

江楚言挨这一句骂难过极了，但他这次没有退缩，只是将装满哀求的眸子往下压了压，缓缓道：

 

“重新拜师那日，弟子曾暗自立誓，此生决不再与师父分开。您既认了我是您的孩子，那我跟您，也就不只是技艺的传承了，家中有事，我又如何能安心留下学习？如果连身边的人都留不住，学会了那些本领又有何用？”

 

江楚言抿唇抬眼望着林初之，喉结滚动，哽咽道：

 

“但……倘若您真的认为不许我插手是为我好，您认为所谓的成功会让我比陪在您身边更开心，弟子也不会违抗您，如果您已经决意不许，那弟子只想问您一句——您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离开弟子吗？”

 

林初之有无数种手段敷衍糊弄，就如往常每次面对徒弟的打探。可当他看见自己的孩子日渐成熟，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亦有了担当的勇气，他便再无办法像对待曾经的稚童那般，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去训斥，独断地替徒弟做好选择。

 

于是，男人站起身，沉声道：

 

“抱歉，师父现在也无法给你确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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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更完之后先暂停一段时间，后面计划主更一段时间的《茅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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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一章评论似乎大家都以为这一部是师父要走，有没有可能是工具人大灰狼要下线了（手动狗头）。

第三部要开新地图，解锁新人物了。等讳讳把茅庐先生最想写的部分写完，就会回来更这个。

看到那么多宝贝说一直在等第三部，讳讳真的很感动，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