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讳

《别后竹窗风雪夜Ⅱ》84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楚言额上渐渐渗出一层薄雾，腿上的酸痛愈发清晰，眼神却一刻比一刻坚定。

 

时针过了半圈，江楚言深吸一口气，仔细打量着男人，见师父像是真的睡着了，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忍心叫醒。

 

但鉴于男人只罚了半个小时，少年也不打算继续乖乖跪着，一边呲牙咧嘴地揉着酸痛的膝盖和僵硬的大腿，一边悄无声息地往师父那边靠过去了。

 

江楚言坐在沙发旁边的毛毯上，近距离观察自己那个拄着扶手都能睡得如此销魂的神仙师父，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少年很少见到男人睡着的模样。在林初之日久的积威下，只要男人眼神冰冷地站在他面前，他便习惯性地垂着头不敢轻举妄动，可如今男人的威压像是随着那双会说话的冰眸一同阖上一般，毫不外溢，宛若一尊无害的雕像，让少年忍不住想伸手触摸。

 

心中的惧怕褪去，少年竟然对雕像师父生出怜惜之意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飘了。

 

师父的作息向来是极为规律的，如今竟然在罚他的时候睡着，定是已经累到了极点。他不知道男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但他知道男人明明已经累成这样，还是带着磊儿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遮风挡雨，默默守护却没有一言邀功，让他更加羞愧——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男人的好。

 

这些年他见了太多人情百态。长辈们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我这都是为了你啊。”

 

老师和家长总爱在疲备心累的时候抱怨几句，也总喜欢在你功成名就的时候占去一半功劳。

 

他的初中老师，刚入学时从来都不正眼看他，将他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却在他以全市第一的名次考上省重点高中之后到处和人吹嘘自己是如何教导出一个好苗子。

 

哪怕一身傲骨的母亲，都曾对他说过，“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供你上学，你若敢辍学，腿给你打断。”

 

就连师伯，也在气急时对组里有些不上进、分配任务还不情不愿的研究生讲过“组里的事情都是我和几大一点儿的学生在做，你们对项目根本没有什么贡献，却享受着组内的资源，仅仅让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都做不来。”这样的话。

 

可师父不一样，男人不论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在他身上错付了多少心思，都从来没有对他抱怨过一句。

 

江楚言见师父穿的单薄，暗骂自己没早些注意到，连忙跑回房间取来自己的蚕丝被轻轻给男人搭在身上。可他没想到，被子的一角刚碰到男人的膝盖，闭着眼睛的人儿便动了。

 

“做贼心虚”的江楚言下意识地后退，却没能躲过师父的突然发难，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少年失去了行动能力，被制服在了沙发上，男人手下的力道之大，差点儿拧断了江楚言纤细的小胳膊。剧烈的疼痛让他感受到接近死亡的威胁，可很快，他想起这个人是师父，出于信任，没做任何反抗。或许江楚言自己没有意识到，正是这样的信任救了他。

 

无辜被擒的少年脸紧贴着沙发面，用挤扁了的嘴吃力发声：

 

“疼，师父……我是小九啊，师父……疼……”

 

听见熟悉的声音，凭借着肌肉记忆行动的男人才彻底清醒，见到徒弟在自己手下哀嚎，连忙撤了力，却没有松开少年，而是将孩子拉过来检查胳膊。沉着脸捏了许久，确定孩子没有受伤才轻轻放下。

 

“抱歉，以前在地下拳场——”林初之的声音突然停了，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还是不大清醒，没事儿和徒弟说这些做什么，是以他转言道，“以后别在为师睡觉时偷偷靠近。”

 

“小九记住了，但其实……没关系的。”江楚言知道，能让师父睡觉都防备着的经历肯定十分惨烈，他做梦都想问问师父过去的事，想去抚平师父的伤口，但想到小时候每次乱问都没什么好下场，还是识时务地选择了回避，只对男人的道歉回复，“您永远不用向小九道歉，被您打死也是心甘情愿。”

 

林初之原本含着朦胧睡意的眸子此刻已经变得格外深沉，锐利的眼眸紧盯着少年，两眉之间泛着波澜，将他的不满表现得极为明显。

 

孩子的这句话让男人想起了睡着前让其反省的内容。而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他想听的。既然自己想不明白，那便只好多吃些苦头，由他好好教育。男人冷冷一眼，沉声道：

 

“许你起来了？”

 

江楚言还沉溺在师父令人心疼的睡颜中，怎料原本好端端的气氛，瞬间降下温度。少年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发现严格说来，师父只是让自己半个小时叫他，并没让自己起来。这样的认识让他打了个哆嗦，后退一步，顾不得还没缓过来的膝盖，重新跪了下去。

 

“没有……”

 

林初之看着少年脸上被江松掴了一掌的红印，心情复杂，却没有表露出多少怜惜，冷着声音道：

 

“自己掌嘴。”

 

江楚言有些委屈，上挑的眼角红红的，但还是没有犹豫，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左脸，垂着头，吸了吸鼻子，才重新整理好表情，望着沙发上的男人：

 

“小九是真心的，不是在敷衍您。”

 

看来小崽子非但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点，还沿着错的方向越跑越远了。

 

男人目光愈发不善：

 

“这就是你反省的结果？”

 

江楚言知道师父这样问他，定是有所不满，但他不知道男人到底想让他反省什么，也只能点点头。

 

林初之并不意外，他知道今天跟徒弟还有的耗，所以并不着急，把身子往后一靠，拄着腮，淡淡道：

 

“那便继续吧，小少爷。”

 

就像林初之了解少年不会轻易服软，江楚言也知道林初之一旦动手，就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回少年的动作显得更加干脆利落，很快就是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带着红印，眨着干净的眼睛抬头看师父。

 

“让你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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