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讳

温柔一刀

《棋道》

·01·

 

老巷口里并排开着两家围棋道馆,左边门庭若市,右边门可罗雀。

 

宣昭妈妈带着孩子立在冷热交界地带,左右打量,纠结半天,最后看一眼银行卡的短信余额提醒,领着孩子走向了破旧的那间。呼啦啦惊起一片麻雀。

 

“您好,请问您这儿学费怎么算?”

 

一位年过四十的母亲撩开棋室门口的珠帘,探进来的脑袋上写满疲备,鬓角尽是生活留下的风霜。

 

屋里独自摆棋的男人指尖微顿,抬起头眯着眼睛,笑:

 

“一万。”

 

市面上的兴趣班为了赚钱,都有所谓“学期”的说法,一次性交一期,多不退少来补,家长们早习以为常。即便如此,也没见过一次性要这么多的。女人嫌弃皱眉——她总算知道这男人为何没生意做了。

 

“我们不学那么久,可不可以按节算?”

 

男人将指尖黑子放回棋盒,依旧是客气而疏离的浅笑:

 

“就是一万一节。”

 

瞧他生得眉清目秀,往棋盘前端端一坐,便似一幅古卷,举手投足尽显修养,可惜是个守财奴,原本极好的第一印象被两句“狮子大开口”败个干净。

 

女人为自己在这里浪费的时间深感不值,低骂一声“神经病”,牵着四处张望的孩子拔腿要走。

 

“昭昭,我们去隔壁。”

 

“隔壁”二字咬得很重,生怕里面的人儿听不见。

 

男人置若罔闻,点头微笑,继续摆棋。小孩儿却被男人屋内陈列的古董文玩所吸引,拽着妈妈袖子不肯动。

 

“可我想在这边学。”

 

小孩儿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他只知道自己每周的零用钱是一块,商场里喜欢了很久却买不起的汽车模型要一百元整。那是他对金钱认知的上限,超过这数,是一千,还是一万,都无甚区别。

 

女人蹲下身子,在孩子耳边小声道:

 

“昭昭,这里太贵了,我们学不起。”

 

这回小孩儿明白了,贫穷的羞愧令人局促,原本伸到一半想要触摸棋墩的手也似探汤般猛地缩了回来。垂头跟着母亲走了几步,男孩儿突然停下:

 

“那……可不可以只在这儿看一会儿。”

 

女人有些尴尬地抬头看男人,男人若无其事地笑着点头。不得不说,如果不考虑他守财奴的本性,这人真像从画里走下来的谦谦君子,一颦一笑都让人如沐春风。

 

女人乐于让孩子跟这种人物沾染几分仙气,欣然同意。

 

“那你在这边乖乖的,不许乱碰东西,妈妈一会儿回来接你。”

 

 

 

·02·

 

女人走后,小孩儿在屋里转了一圈,见男人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干脆主动凑上去。六岁的小昭儿手脚并用爬上椅子,半跪其上,手肘撑着桌面,才勉强与坐着的男人平视。

 

“我看体育场里的围棋比赛都是两个人下的,你一个人也可以么?”

 

男人扬了扬手里的棋报,有些好笑地解释:

 

“这叫打棋谱。”

 

小孩儿似懂非懂地“哦”一声,眼珠一转:

 

“你一个人多无聊,要不我陪你下一局吧。”

 

这倒令男人添几分好奇,干脆放下棋谱,问句也能被他讲得平平淡淡:

 

“你会?”

 

小昭儿拍拍胸脯:

 

“我是林心诚转世,可厉害哩!”

 

“……”

 

男人扶额——《围棋少年》害人不浅。

 

“原来是围棋神童,失敬失敬。”男人作恍然大悟状配合演戏,“那就请我们的小天才指教两手。”

 

得到肯定的小昭儿美滋滋抓起盒中黑子,夹在指尖,气势汹汹往天元上一拍,嘴里还一边喊着:

 

“天地大同!”

 

男人再是好定力,也难免要用手遮起憋不住笑的嘴,笑够了,才不动声色地放下掩口的手,拿一颗白子,舒服地抢了一个角。

 

口诀里说得好,金角银边草肚皮,谁抢天元谁傻逼。

 

当然,后半句是男人自己加的。想当年,他也是看了《围棋少年》后不顾师父教导,第一手下到制霸全场的天元位,被师父毫不留情地杀了个片甲不留。那之后,他就添了这后半句时时警醒自己——上坟可以,上头不行。

 

男人看着和自己小时候别无二致的孩子,难免心生感概:中二果然是一种传染病,会从一代少年传给另一代少年,无穷匮也。

 

小孩儿夹着第二颗黑子,挠挠脑袋,不知该往哪儿落——动画片里没教天地大同第二式下哪里。

 

男人无奈摇摇头,收起棋盘上零散的两颗子,柔声道:

 

“我教你好不好?”

 

小孩儿眼里闪着金光,刚想点头,却忽然犹豫,继而沮丧地垂下脑袋:

 

“可妈妈说家里没钱,不能跟你学。”

 

男人自顾摆出一个基础棋形:

 

“无妨,这节算我赠的。”

 

 

 

·03·

 

昭妈妈在隔壁给小昭儿报了一整期的围棋课,只需七百五。

 

二十几人的大班课,热闹,老师也和蔼,会用小朋友的语气哄着他们学,不像隔壁那个男人,总是冷冷清清独坐在香炉边上,讲起话来不温不火,棋讲的不多,诘屈聱牙的大道理却是一套一套,根本不像是真心想要给孩子听懂。这边就实用许多,围棋的规则、基本死活、简单棋形,不到一个月,就讲得清清楚楚。

 

可惜这么物美价廉的课程,小昭儿却只认真上过一节——他每次都会偷偷溜到旁边找男人学棋。男人倒也来者不拒。

 

“我跟你学有十节课了,按规矩,欠你十万块。你等着,我长大了会还给你的。”

 

男人手里被塞进一张欠条,上面写着“宣昭欠江老师十万元整”,还有落款和日期。稚嫩的字体歪歪扭扭,但印痕很深,看得出每一笔都写得十分认真。男人收起欠条留作纪念,却并没有当真的意思:

 

“我的棋理课不收钱,棋道课才是一万一节,你只跟我学棋理,并不欠我。”

 

小孩儿不懂:

 

“棋理和棋道有什么区别?”

 

男人呷一口茶,有些凉了。

 

“你以后就知道了。”

 

小孩儿不爱喝茶,但很上道地为自己的老师添了半杯热水。

 

“那这钱还要欠着,给我来十节棋道课!”

 

小昭儿言语间总带着几分霸道总裁的味道,也不知是从哪个偶像剧里学来的。

 

男人笑了,这次的笑容略带宠溺:

 

“你知道十万是什么概念么?”

 

小孩儿摇了摇头。

 

男人用手比划一栋房子:

 

“你喜欢的那种模型,能买一屋子,够你玩几十年。”

 

小孩儿流着口水愣住,像只被巨型肉包子震惊的狗,不知从哪里啃起才好。

 

男人的恶趣味得到满足:

 

“怎么样?还非要上这课么?”

 

宣昭吞一口唾沫,半晌才闭着眼,咬紧牙关狠心道:

 

“上。”

 

这倒让男人有些意外。

 

“那你的玩具汽车可要没喽。”

 

小孩儿都快被他逗哭了,攥着拳头,奶声奶气道:

 

“可你说过,落子无悔。大丈夫应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男人愣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宣昭柔软的头发:

 

“看来你确实偷学到了一些棋道。不过我的棋道也没那么贵,一万一节,但一节要学一辈子,你可想好。”

 

 

 

·04·

 

宣昭正经拜了师,磕头敬茶那种,此后连称呼都换了。

 

“师父,师父!”

 

小孩儿似乎格外喜欢这两个字,明明近在眼前也定要扯着嗓子喊两声。毕竟一百个汽车模型换来的,金贵。

 

男人被他吵得头疼,就琢磨着给人讲讲故事,围棋史。小孩儿听得入迷,自然消停。

 

“师父,你是说真有天地大同?”

 

“如果按第一手下在天元来算,天地大同确实可以找到些参照。比如我国古代棋手杜陵就曾自创一种名为天元倚势法的招式,相传这是他与一位白衣老者梦中对弈时所悟。天元有子则全局引征,无论棋局如何演变,正中一子都可接应。”

 

男人停顿片刻,继续道:

 

“当然,这种方法需要棋力支撑。日本棋士涩川春海是位天文爱好者,他将棋盘视为宇宙,各点视为星辰,黑白如阴阳,方圆作四象,认为最中心的天元是必胜杀招。他凭借这一信念挑战当时本因坊的天才棋手——道策,放狠话说如不能胜,此生再不走天元。那局棋,道策妙手迭出,至第五十六手迎头一‘拐’,将他下在天元的‘杀招’变成了孤子。最终春海落败,此后当真再未下过天元,就连中盘战至中腹,都会刻意绕开。”

 

小孩儿似懂非懂地拄着下巴:

 

“原来如此。那师父,这一招为何要叫天地大同?到底什么是大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1]

 

小孩儿彻底被师父说懵了,疯狂摇头表示请说人话。

 

“大同是古人对美好生活的最高理想,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小孩儿还是不懂:

 

“这和围棋有什么关系?”

 

男人如往常一样,笑着揉揉孩子的呆毛:

 

“棋道即为人道,棋法亦是兵法,棋史藏着历史啊。”

 

男人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棋经十三篇》,摊到宣昭面前,自己并没看,而是负手望向外面的夕阳,缓缓道:

 

“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敌寡,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绝之意,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2]

 

小孩儿看得云里雾里,拉着衣摆问人,男人却将书一合,笑眯眯道:

 

“下节课讲,收拾东西,去隔壁找同学下会儿棋吧。”

 

男人与隔壁班老师说好,孩子平时在这头上理论课,去那边下棋——毕竟棋力的提升离不开实战对局,孩子与自己差距悬殊,很难起到应有的效果。

 

起初那边怕担责任,不同意孩子中途跑出去学棋,但终究没有抵住男人金钱的诱惑,答应替他们瞒着昭妈妈。

 

小孩儿扁起嘴,依依不舍装好书包,走到门口又突然跑回来抱住师父:

 

“那你明天别忘了。”

 

 

 

·05·

 

说好的下一节课,男人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他的小徒儿。

 

他似如往常一般,独坐于香炉旁打棋谱,但仔细看去,手里的黑子因举得太久,已落了汗,镜面似的反着光,缓过神来才发现,棋谱也拿倒了。

 

终于,他熬不住担忧,打算起身出门找孩子时,宣昭出现了,后面还跟着他妈妈,和隔壁的一众师生。

 

来者不善。

 

男人刚蹙起眉,小昭儿就“哇”的一声扑上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师父,我给你丢人了,我,我下不过别人。”

 

“怎么了?慢慢跟师父说。”

 

男人抽出两张纸巾,蹲下身子为徒弟擦掉眼泪鼻涕。没等宣昭喘上气,后面的女人先开了口:

 

“我忙着赚钱供昭昭读书,一直也没精力过问孩子情况,今天去班上旁观,发现昭昭学了半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连刚进班的同学都下不过,一问才知道他一直在偷偷跟你学棋。你乱收费也就算了,还误人子弟,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解释,我就去教育局告你。”

 

男人没理会女人的质问,而是扶着宣昭的肩膀,柔声问道:

 

“输给谁了?”

 

小孩儿摇手指向一个陌生面孔,约莫十岁出头。

 

男人知道自己教出来的昭儿虽算不上围棋神童,也绝非一个新入门的路人甲所能战胜,其中必有猫腻。

 

他朝徒弟点出的小孩儿友好伸手,吓得对方倒退一步,落定才发现男人只是要握手而已。掌心与指尖相接,男人感受到小孩儿手指的棋茧,心下了然。

 

——什么刚报名的新手,分明是对手别有图谋的“秘藏弟子”。

 

“说吧,搞这一出,想做什么?”

 

对方领头是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地中海发型,怀孕三个月的啤酒肚。他不会下棋,是围棋学校请来打理常事的经理。经理说起话来像个漏油的桶,把人生四十几年的奸猾全都润到了一起。

 

“您看,我们嘉佑围棋学校越办越大,学生越收越多,需要扩大教室,而您来这儿快一年了,就收到这么一个学生,得赔多少,何苦呢?不如您把店面转让给我们,去做点儿别的行当。您徒弟我们免费教一年,您看如何?”

 

“你瞎说!”小孩儿第一个不干,拉着男人袖子诉苦,“师父,我这几天把他们班上的学生全赢了,好多人说要转过来跟您学棋。昨天走的时候老师们夸我厉害,叫我今天带妈妈来看我的进步。结果今天这个新生就来了!他们安排我跟他下,我没下过,呜……”

 

至此,男人已经完全听懂了因果,无非是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无意中触及了他们的利益,令对方感受到威胁,才演了这出戏。恐怕孩子他妈愿意跟那边站一伙,也是因为心动于对方“免费教一年”的承诺。男人抚着孩子的头顶,莞尔一笑:

 

“师父知道了。”

 

他上前一步,将孩子护在身后:

 

“我赚不赚钱与你们何干?至于我是不是误人子弟——你们也听到了,昭儿胜得过你们全部学员,这新来的,我刚才摸他手中长有棋茧,到底是怎么个‘新’法恐怕有待考证。宣昭妈妈,如果你对昭儿的实力有疑问,可以看他和这些隔壁班的老学生下一局……还是说,你们今天根本就是来踢馆,测试我这个老师的?”

 

那中年男人也不遮掩,狞笑挥手,外面又走进一位。来人柳叶薄唇鹰钩鼻,高颧细眉刀削脸,双目炯炯,瘦骨嶙峋,单看眼里那股精光,便可知其脑力不俗。

 

男人下意识眯起双眼,这人他认识。

 

秦栎七段,职业棋手。

 

这种偏远小地方的围棋课后班,老师多是业余五六段的棋手,偶遇一两个退役的职业初段已算稀有。反观秦栎这几年如日中天,大赛上九段都赢过好两位,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外行看热闹,不会在意对方一个职业选手来少儿围棋课后班为难一位小老师是多无耻的事情,家长们只知道,哪方赢棋,说明该方拥有更好的教师资源,会争先恐后将孩子送进去,哪怕高手不会亲自教棋,坐镇学校,等孩子出息后再往上攀也是好的。

 

隔壁领队见男人神色凝重,浑身颤抖,不由嗤笑出声:

 

“怎么,吓破胆了?现在收拾东西走人还来得及,免得输棋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男人一改往日随和,目中透出鹰隼捕食的犀利,似笑非笑地拉开椅子,对秦栎摆出个请字式:

 

“既是踢馆,那便劳烦赐教了。”

 

秦栎盯着男人的眼睛,许久,才肯落座,有意无意地问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将棋盘上的棋盒放至两边,等对方抓子猜先:

 

“或许吧。”

 

男人是世界冠军林初之九段的唯一亲传弟子,也算见过大世面,大部分顶尖棋手,他都跟在师父后面都见过,在那些人里面,秦栎还排不上号。

 

男人拿出两颗棋子放在棋盒边,秦栎松开手,四粒棋子落在棋盘上。猜中,他选执黑先行。

 

余光看去,宣昭正在他左手边握着小拳头死死盯着,男人摸出一颗棋子夹在指尖,气势磅礴落于天元。小昭儿见了,立刻喊出声来:

 

“天地大同!看我师父用天地大同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男人再次扶额——他确是打算用这种方式给孩子出一口气,但小孩儿叫出这名称时,他还是捂着脸后悔了。

 

这种对决还敢当作儿戏,不被重视的秦栎怒火中烧,又很快释然冷笑——这是打算破罐破摔了么?

 

因这一手天元,两人布局阶段就下得火药味十足,中盘更是厮杀惨烈。五十手过后,秦栎额角禁不住渗出汗来。

 

经理请他来时,只说对付的是一位籍籍无名的补课班老师,就以为是个软柿子,谁想到踢到了铁板。

 

不得已,秦栎启用了手表中的作弊器,手表有扫描功能,识别对局后可以通过AI分析将最优解显示到屏幕上。

 

 

 

·06·

 

不对劲。

 

三十手过后,男人发现了秦栎棋风的变化,原本还算有迹可循的套路突然转成神出鬼没的试探,着实可疑。

 

留心观察后,男人发现秦栎每下一手棋就要看一眼手表,动作猥琐,立时了然于胸。

 

与AI下棋,难度和压力又上一个台阶,男人却没有要揭穿秦栎的意思。

 

半年前,他因认为人类下得再怎么精彩也无法比过AI而跟师父大吵一架。AlphaGo为围棋制定了一个上限,人类和AI比头脑实在是再愚蠢不过的事,他认为现代围棋已经没有出路了,几经犹豫,还是和师父坦白了他放弃围棋的打算。结果恩师大怒,将他“发配”到这里反省,让他想明白再回去。

 

男人开班本就不为赚钱收学生,不过是找个孩子打发流放时光而已。

 

然而,将近一年的教徒经历,倒是令他愈发明白围棋的乐趣所在了。此刻他忽然觉得,AI又如何?他不信自己胜不过这支机械手臂。

 

一番精彩对决看得围观者心惊胆战,学员们水平不够看不清局势,几位老师还会偶尔小声讲解两句。小昭儿又在一旁充当起正义使者:

 

“观棋不语!”

 

羞得几位大人脸红心跳。

 

说话间,却见秦栎猛地垂着头,狠狠攥住两颗白子,又咬着牙,松手将其放落于棋盘。

 

“我输了。”

 

男人也长舒口气,站起身,礼貌行礼:

 

“承让。”

 

对方死死盯着男人:

 

“你到底是谁?你绝对有职业九段的水平了,为何我从未听过你?”

 

“职业初段,江楚言,十二岁入职业后再未打过比赛,你不认识我,也正常。”

 

“你是……当年的围棋神童,江楚言?”

 

男人浅浅一笑,端茶送客:

 

“虚名而已,慢走不送。”

 

 

 

·06·

 

“师父,你太帅了!一招天地大同,把那人杀得落花流水。”

 

小昭儿一边说着,还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招式,看起来像……奥特曼变身?

 

江楚言笑得眯起眼睛:

 

“是啊,大同……或许这些年,我都太执着于胜负了,师父说得对,虽然AI入侵了围棋,但人类在围棋上独有的精神是无法被入侵的。从传闻中尧帝时期围棋被发明,到日海和尚废除座子,使日本的围棋水平反超中国,再到聂卫平前辈重夺荣光……围棋一直在前进,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英雄。”

 

……

 

棋道不死,薪火相传。

 

男人眯着眼,讲徒弟拉到身边,揽在怀里。


“昭儿,我们接上节课讲……”

 

 

————————————————————

[1] 出自《礼记》

[2] 出自《棋经十三篇》

[3] 日本围棋史部分参考《棋局》

[4] 棋史小剧场:

《棋魂》中备受喜爱的角色藤原佐为(虚构),曾栖身于本因坊秀策(确有此人,本姓桑原)。看过《棋魂》的都知道这位天才执黑无败绩、不幸早夭……但他本身还有很多《棋魂》中未提过的有趣事迹:

·秀策一直是坊门悉心栽培的“秘藏弟子”,十四岁时,其师秀和与宿敌井上幻庵对局,彼时他做一个记录小童(颇有些扫地僧的味道),眼看师父要陷入敌方圈套,故意打翻茶杯诱使师父重新思考,最终秀和识破圈套,赢得棋局。

·著名的“赤耳之局”也是出自秀策手笔,对手又是倒霉的井上幻庵。一次偶然相遇,幻庵似乎认出了秀策就是当时打翻茶杯害他输棋的小童,与他约战。当时一局在场所有棋手都认为幻庵占优,只有一个郎中,说秀策占上风——因为他看见幻庵已经急红了耳朵。最终果然秀策获胜。

·秀策有一个好基友,名为太田雄藏,二人曾下过二十三盘棋,秀策十三胜七负三和,且七负中全为执白后手,秀策执黑无败绩的名头也是由此而来。后二人结为兄弟,互道知音。

这位基友是个奇葩美男子,性情中人,他的棋力水平不低【二人三十番争棋时(说三十番,只下了二十三盘就一起喝酒去了),秀策已被誉为当时的天下第一,太田雄藏能胜其七盘,水平可见一斑】,却从未参加过日本棋手趋之若鹜的御城棋之争——因为参加御城棋要剃光头,美男子为了保住颜值,一辈子没下过御城棋。

[5]摘抄《棋局》让我热泪盈眶的一段话:

当日海和尚第一次被织田信长封为“名人”,当涩川春海出于天文理念下到了天元位置,当赤星因彻吐血,当秀策打破茶杯,当秀哉面对着刚刚成年的吴清源,当木谷实走遍全日本寻找“超一流”,当桥本宇太郎为了西关棋院成为“鬼之写真”,当二十三岁的林海峰取胜,当聂卫平为了国家荣誉而吸氧,藤泽秀行吃光白棋,当曹薰铉被夹道欢迎,当李世石下出“神之一手”,围棋的意义就不在棋盘之上了,而在棋士与棋士之间的惺惺相惜,国与国之间的冲撞激荡和已知与未知之间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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