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讳

温柔一刀

《师恩十年》

十年 · 初见(七)


那种感觉,就像他们本就应该相遇,就像是两个同样的灵魂惺惺相惜,又像是在漫漫黑暗中找到温暖光亮,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追随。

 

他觉得刚刚的誓言绝对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随意、最疯狂、最不计代价的决定了,但他并无半分后悔,若再来一次,他也一定是同样的无知无畏。不过,他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对任何人轻言许诺了,特别是这般动辄万劫不复的誓言。

 

其实,如果今日救他的不是苏陵君,而是世上随便任何一人,他都不会这样跪着说出这样一段话。他会感激,会报答,但不会拜别人为师,不会下跪,更不会立下这种不复超生的誓言。

 

就像如果男人今日遇到的受难者不是十七,他也会救下,却不会费这么多心思无声无息设下无数考验,更不会收其为徒,留在身边。

 

男人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比十七更清楚。

 

明知道强行收留孩子带来的是什么后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搭上了自己,搭上了自己几百年的心血,甚至搭上了整个白苍山和天下安危,只为了保孩子心智完全,魂魄安好,或许在他眼里,这天下,也不及他的孩子的一魂一魄。

 

或许他才是真的疯了,要救一个被天道遗弃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生孩子的气。

 

“男儿立世,守信重诺自不必说,但更基础的,尊重生命,不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否则,守着那种不负责任的誓言有何用?再敢同为师轻言生死,为师不介意让你知道知道,想死……”

 

说到这里苏陵君顿了顿,转头用鹰隼一般的双眸直视着十七的双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小孩的所有伪装,他用冰冷而悠长的语气沉沉继续道:

 

“到底有多难。”

 

十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很想反驳男人自己刚才是真心诚意,没有任何不负责任地意思,可话到嘴边又被男人的气场给吓了回去。

 

小孩的反应男人都看在眼里,沉声道:

 

“想明白了就起来,想不明白就跪着想。”

 

他以为自己的话男人听了应该妥帖——就算不欣喜,也不至于生气吧……

 

可怎么就跪着了呢?

 

十七还是乖乖低头想了起来,想什么呢?他感觉自己隐隐知道,又不敢确定。毕竟从前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的生命也是可以被尊重的。那些人不让他死,不过是他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心中有句话似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牢牢拦在嘴里,嚼了半天不敢放出去。

 

又是许久的沉默,沉默到折腾了半天的十七终于跪不住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师父……我……我会好好活着,绝不辜负您的期望,但……也望师父……能接受弟子的心意。”

 

这么久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苏陵君竟一时不知道气从哪里生起来才好。

 

断断续续没有半分中气的说话方式让人生气。明明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却仍执意说出这样的话更让人生气。

 

看来还是没跪够——苏陵君凝视了孩子许久下了这样的断言。

 

小孩见男人不做回应,眉头却皱的更深了,便知自己那话出了问题。一时羞愧低头不敢言语。

 

又是好些时候过去,小孩觉得膝盖疼得厉害,像有千百只蚂蚁撕咬,大腿跪的僵直酸痛,额头又有冷汗冒出,他从前从未跪过,不知竟是这般滋味,和那些棍子砸断腿的感觉不同,那是干脆利落得钝痛,现在这般是丝丝缕缕萦绕周身不断蚕食着人心智的附骨之痛,绵延不绝却又避无可避。

 

他不敢乱动,却实在熬不住,不由自主地攥着衣服握起了小拳头。

 

“啊。”

 

还未待他攥紧,双手的手背上便同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惨叫一声立刻松了手,也红了眼眶——是单纯的疼。

 

手背上本就没多少肉,两颗珠子像是砸在骨头上,他下意识弓起身子想把手缩回来揉一揉,却想想他好像就是因为动了手才被打的,于是又生生克制住了这一冲动,抿着唇忍了好久才觉得手背没那么疼得发慌了。

 

两颗晶莹的珠子弹了几番落在十七身侧,清脆的声响让十七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跪便跪端正了,念你不知,饶你这次。若再有下次,便没这么容易了。”

 

饶你这次……十七低头看着两个肿起像紫发糕一样的手背,嗯,您说容易便容易吧。

十七愈发害怕男人,他觉得再不说出个让男人满意的答案,今天早晚交待在这里。便又战战兢兢开口:

 

“师父……我……”

 

这次还没说出个什么,便被苏陵君打断了:

 

“为师在你面前也是一口一个我?”

 

突然被打断,小孩愣了一下,想了想师父的意思,才继续道:

 

“没……没……弟子,弟子知道错了,弟子定会放下前尘,专心跟师父修炼,也不会再……轻言生死了……”

 

听到这话,苏陵君的眉头才终于缓和了几分,点了点头,未说什么。

 

十七见状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却听得耳边响起了冷冷的呵斥:

 

“准你起来了?”

 

???

 

不是……想明白了便起来……吗?

 

……

 

一头雾水的十七又忍痛跪好,刚刚直了一下腿缓过了些血,此番重新跪下的感觉,才是真真销魂。可也不敢磨蹭,小孩刚刚缓过来一点儿,便抬起小脸试探地看着男人,似是在道歉。


男人见小徒弟一脸无辜却咬着牙乖乖跪好的模样,也不忍再为难,破天荒提醒道:


“都想明白了?”


原来问题竟是出在了这儿……可若说刚刚他不说话是因为心中有着答案不敢说,现在不说,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还有错了。


可他现在也是实在不想再跪了,本刚才起来之前因跪得太久已有些麻木,如今这一折腾双腿的感知又被重新唤醒,疼得他浑身颤抖,额上的冷汗凝聚成珠。


他开始后悔,早知道后面还有错要想,方才不如快点开口……嗯?难道是……

“弟子……回话太慢,怠慢了师父?”


苏陵君又皱了皱眉,这孩子分明是心里清楚,却总是避重就轻、自欺欺人,这毛病,他甚至等不及回去立规矩时再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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